五、佛的国度
“那，走吧。”
他的笑容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。他是否也想到了什么？会不会也想到命运？
夜已渐渐深了，越来越少的人从酒店出入。在这个虔诚的佛教国度，恐怕很多人已经安然如梦了吧。
孙昭凭借身高优势，轻松地拿到两束香，递给她一束，“拜完佛我们快点离开。这里的烟对身体不好。”
她的嘴角也绽开一抹复杂的微笑。
戴依弥十分别扭地等领队走到自己前面。她已经打好了小算盘，等孙昭走到前面，自己再偷偷溜到队伍后面。
他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？
“这样啊。我还担心她一个人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，在国外会出差错。有你们照顾就没问题了。”
戴依弥的思绪飘回现实。入眼先是熙攘的人流和刺眼的阳光，然后是一张被墨镜遮去小半的男子的脸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
可是那样的地方，也充斥着她和爷爷奶奶的回忆，想起一次心痛一次。
他沉默片刻，一笑，“也许。”倘若，举头三尺真有神明，那么在他最痛苦无助的时候，为什么没有神明怜悯他？不过也好，他终究成为了今天的模样，也许，这才是神明的期盼吧……
“你怎么不走了？”眼看队伍已经走了一半，她有点急了。
“我许下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。”他的表情带着自嘲的意味。
那笑容使戴依弥错觉，那是天边的一颗星在闪烁，那么快乐那么热烈。
酒店门前的佛龛色彩鲜艳勾勒着金线，上面供奉着她不认识的某个佛像，点燃的香在空中逸散开袅袅青烟。
她摇了摇头，“愿望说出来就真的不灵了。”
“在想什么？”他轻轻问。
他看上去有点悲伤。“你不想知道么？”
佛寺中人山人海，浓浓的燃香之气飘入鼻中。戴依弥有些睁不开眼睛。
“说出来反而有实现的可能。如果不说，”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，“我一定后悔终生。”
又是一个艳阳天。还没有出门，戴依弥就感觉到了阳光灼|热的温度。
她并没有注意到，不远处，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。他背对着她，抬头望着明月，思绪纷乱。也许，身在异国他乡，再见那轮熟悉的月亮，更容易想到未来，想到人生。
佛堂正中端坐着一尊四面佛像，浑身披金，盘腿端坐的身姿十分尊贵高大。四面佛有四面，正面平安，右面事业，后面姻缘，左面财源。按照规矩，他们应该先拜正面，再依次向右转，直到把四面拜完。
“没有，没有，我只是想等你先走，再跟着你。”
戴依弥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天空。依稀还记得儿时去爷爷奶奶所在的乡下，那里有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田野和池塘，在她的记忆里，那里是永远不会被凡尘玷污的世外桃源。
坐在大巴车上，远远就看见寺庙周围车水马龙。佛寺的外观金碧辉煌，飞檐镶金嵌宝，琉璃瓦闪闪发光，端坐屋顶的小佛像精美绝伦，鲜艳的彩漆描绘着一幅幅瑰丽的壁画。“人靠衣装佛靠金装”，佛寺将这句话演绎到了极致。
“不算信吧，但是总觉得，佛学里的话，有时很有道理。举头三尺有神明，说不定还真是这样的呢。”
“……”他是怎么发现的，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？
不想，他迟迟没动，在原地十分惬意地静立。
他开始向前走的步伐忽然停下，回头，笑得无比灿烂，“晚安。”
佛堂离开的途中，孙昭突然叫住她。
“没什么，只不过是胡思乱想。”
戴依弥皱了皱眉，这算什么？反复无常？难道他是个傲娇？不是吧……他的性格还真是捉摸不透……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，看来要增进了解啊。
她该怎么回答？
“然后呢？”她等待他的下文。
今天要去佛寺了吧。
她的面色有些凝滞，纵使半信半疑，在氛围的感染下下心情也变得郑重。忽然想起在佛像前是要许愿的。地导说四面佛很灵，一定会实现人们的愿望。她的心愿很小。她握住香，行佛前的合十礼，然后认真地一拜。
“这里的游人好多啊，而且好多是中国人。”她甩了甩头发，像是想甩开不快，“这里的第二母语恐怕是汉语呢。”
“那，晚安？”
“抱歉，不小心走过了。”身旁的他开口解释道，声音温润。
她把香笔直地插|进香炉。香炉中的香参差不齐，有的香还在悠悠燃烧，有的已经燃烧殆尽。香灰的痕迹已然斑驳，一层一层的积淀不知是多少世事沧桑的证明。
她看了看孙昭。他若有所思地半低着头，轻轻捻着手中的燃香。
她讶异地回头，看见领队举着小旗，笑容满面。
“没事。你们很熟吗？我看戴依弥是一个人出来的，原来是跟朋友一起啊。”
想到这里，她的呼吸忽然一窒。他的命运，或者说他的经历，她一无所知。他们不过是暂时同路的陌生人，最终逃不过离别。在他的生命里介入太多，有什么意义。淡淡的苦涩在心中蔓延开来，想泼洒的墨水，愈染愈浓。
她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他的笑容依旧，“算了，”他轻轻摇头，“现在还是太早。以后告诉你。”
此刻，她和孙昭站在佛像的正面。周围的人群喧嚣，许多人举着三炷香，郑重地俯身一拜，双手合十成花苞状，悬在眉心。
啊，他们什么时候超过领队了。
原来领队很担心自己啊，她是表现的有多傻，让她不放心……还有他们照顾她是什么鬼？她明明会照顾自己的啊！
今天的星空很美。没有污染的夜空仿佛一颗纯净的黒玉。星星点缀在远方的屋顶之上，一闪一闪地，相互呼应着，又像人事一样若即若离。
不经意间抬头，孙昭看见了她，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，时而蹙眉，时而展颜一笑。她总是这样，让他无比好奇，只想接近。
他笑了，“我走了，早点睡吧。”
每个人都有心愿，却有多少人可以如愿？
她不是虔诚的佛教徒，但对于这种神佛之事她始终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，毕竟善恶在哪里都一样鲜明。也许神佛并不存在，但是佛学里的轮回报应，总是在人间上演着。
你点哪门子的头啊？啊？啊？
“怎么了？这样看着我？”他拉了拉她的背包带，“别看了，快走。”
“中国是这个国家最大的游客来源。等下进了寺庙，还会有专门的中文解说员为你们服务。”领队的声音突然响起。
他笑着，肆意而热烈，那一瞬间，就像被点燃的火苗，“我希望，每一次相遇，都是命中注定，每一个偶然的遇见，都是为了沿续前世的缘……”他突然停顿。
他迈开长腿，缓缓走到她前面。她一脸不情愿地盯着他的背影，悻悻地跟了上去。
她仓皇避开他的目光，呼吸骤然紊乱，“好吧，是什么？”
像是做出某个决定一般，他忽然抬起头，手缓缓地举至眉心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。
她闭眼在心里默念，佛啊，我希望，我在乎的人一生安然无恙。如果这需要付出代价，请拿我的平安来换。
源源不断的供奉香火的人与戴依弥擦肩而过。佛说，千百次回眸才换来来世的一次擦肩，那么这些连正面都无法得见的陌生人，也许在前世与她有深深的羁绊。冥冥之中，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一切的相遇与分离，她觉得奇妙，全身像是笼罩在了一种神秘的氛围中，无法自拔。
风静静地吹着，夜幕低垂。
她报膝坐在酒店的草坪上，灯光喷泉正喷出好看的造型。回忆像是裂开一个小口，不断地向她心中倾倒剪不断理还乱的忧愁。
“这里的星空很美。”她答非所问，“你不也是一样吗？”
她在一片郁闷中看见他微微一笑，礼貌地点了点头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。
“你不是想走队伍后面么？”他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。
戴依弥刚想开口解释，孙昭抢先一步，“之前的确不熟，现在她跟我姐是很好的朋友，所以跟我也比较熟。”
“这么晚了，你怎么不睡？”他问。
“你信佛么？”他仿佛思考了一会儿，又问。
他蓦地转身。她也恰好站起。四目相接，两人的目光都闪过一丝惊讶，又恢复深沉。